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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 驚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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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晌午,丁曦仍未曾醒轉,且大有魂魄逐漸衰弱之態。

丁符倍感焦躁,消停了多日的頭痛又開始作祟,他守在丁曦床榻之前,一邊揉著腦袋一邊看著昏睡中的丁曦,整個人都有些發蔫。

他這般焦躁的原因不止因為這些,還因為從昨晚開始,游澤便不見了蹤影。

他去過游澤的客房,然而那房內的東西都是無人動過的樣子,連桌上的燭芯都未燃過,顯然是昨夜便未曾回去。

會是去哪兒了呢?

丁符記起來昨日在丁曦房門外,自己同他提起有關記憶之事時,最後問他的那句是不是。

當時游澤垂眸立在那裏良久,算是默認。

初時回想起來,丁符覺得甚是奇怪——不過是問了他一樁不大重要的陳年舊事,答了便答了,怎麽今日偏就不見了人影?

可現在他再一細想,卻發覺這當中大有蹊蹺。

——似乎就是在那次平鄴山遇妖之後,姐姐就開始昏迷,醒來之後便已然記憶受損。如此來看,顯然是經歷了不小的事。

不僅如此,還有另一事——姐姐原本在混沌之地待得好好的,怎生被發現的時候就已然到了西境邊界?

這般想來,這些所謂的“陳年舊事”樁樁件件看起來都撲朔迷離,而巧的是,當年知道真相的幾人,大多都難以道出真相——暫不提還能不能找到目睹當年的旁人,單就他淩雲閣的幾人來看。瀟湘師娘已然去世,秦師叔先是瘋了而後又不見蹤影,自己更不用提,因為彼時還未清醒所以什麽都不知道,而當年經歷了全部的姐姐,時至今日也已然丟了全部的記憶。

如此來看,真正知道此事的,似乎只剩下游澤。

但游澤……游澤他到底是誰?

哪怕他們已然相處多日,自己似乎依然對他知之甚少。

先就身世而言,他原本該是游青涯的首徒,卻為何在初見時被游夫人嫌惡成那樣,甚至是不顧禮節的直接叫他“滾”?而再看他自己那時的反應,卻並不因此而感到受辱,反而自稱自己是“罪人”。

可……到底是什麽樣的罪,會讓一個人的師父對自己的首徒痛恨至此,以至於下了從君令那樣的惡咒?

他回想起前幾日過截神道時,游澤的惡咒就曾發作過一次,他至今仍然忘不了,游澤那時在半空中回首露出的那個滿是煞氣的笑容,簡直與平時溫和易親近的樣子判若兩人,顯然是已經中咒不淺。

還有那次月夜的榕樹之下……

他那時在玉佩之中醒來,恰巧望見游澤看向姐姐時的神色,雖然看不懂他當時眼底的覆雜情緒,但隱約能感受到裏面被壓抑的濃郁戾氣,以及眼中一閃而過的猩紅。

那樣溫柔的一個人,卻在那一刻變得如同修魔一般,硬生生嚇得自己不敢出聲。

雖然幾次都被游澤克制下去,但若是某天,他無法克制了怎麽辦?

從君令……當真如那貓妖夢幽所說的,能把人變成一個殺人傀儡麽?

說起那貓妖夢幽,丁符又想到,彼時他和姐姐就是被她引到竹屋前遇見游澤的,那時游澤雖然被關在竹屋中,但顯然是已經知道了秦師叔的下落,但為何當時不直說,反倒要先把他們引到六道客棧芙蓉閣再說呢?是當時受到了什麽限制麽?

那竹屋前的雙重禁制,真的只是為了防外人進入麽?難道不是……與那鎖魂鏈一樣,是為了鎖住游澤麽?

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?

修為莫測,來歷成謎,明明是個肯為了自己的生母而只身登上雪山求醫的至善之人,卻被游青涯如此對待,而他自甘認罪,不怨不恨,仍是待人溫和有禮,甚至一次次為了他和姐姐而不顧自己身上的禁制,以至於一次次身受重傷。

而哪怕是如此叫人猜不透,偏偏自己還對他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——這熟悉感又到底是從何而來?

丁符越想越覺得頭疼,且那疼一陣比一陣強烈,還伴隨著幾分眩暈感,使得他愈顯焦躁。

最後他沒等到游澤回來,實在是覺得撐不下去,只能閉上眼,先任由自己就著丁曦的床沿小憩一會兒。

似乎是被這些雜亂無章的瑣事弄得有些累了,只在片刻後,他就這樣閉著眼陷入了熟睡之中。他睡得極沈,以至於沒有註意到,一個頭戴兜帽的人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他身後。

那人盯著丁符的背影猶豫片刻,末了終於伸出手,竟直接把他的魂魄收入了自己的袖中!

魂魄化作一道流光,在那人的袖中閃爍片刻,又很快地湮滅下去。旋即那人略一擡頭,朝著床榻上望去,露出了一雙漆黑無瞳的眸子。

——赫然是那日碰到的截神道傀儡。

傀儡盯了床榻上昏睡著的丁曦片刻,忽然動了動雙唇,用低啞的聲音輕輕開口,道:“對不起。”

隨後她後退幾步,接著轉身消失在了客房的窗外。

床榻之上的丁曦對此渾然不覺,她雙眼緊閉地蹙著眉,陷入了又一場的亂夢裏。

但這次的夢很奇怪,並不是同之前那般顯得極為真實的回憶片段,而更像是一場真正的亂夢。

她夢見自己跪坐在一處冰面之上。

而她身後,立著一棵極高大的樹。

那是一株形態極其奇特的樹,與尋常樹木不同,它整個都是由冰晶凝結而成,與其說是樹,更像是一株由冰晶組成的雕刻品。

樹上的枝杈帶著剔透的質感,自下向上延伸開來,像是萬千簇四散開來的銀蛇,蜿蜒成龐大如雲的樹冠,帶著一種詭異而冰冷的邪美,像是活樹,又像是死樹,帶著病態的生機,靜默地立在她身後。

丁曦在樹下擡眸,無聲地望向遠處。

遠處,四面都是呼嘯的風聲,以及無邊無際的漫天飛雪。

而她聽不見那些風聲。

漫長的寒冷讓她失去了聽覺,只能感到自己逐漸被砭骨的涼意漸漸吞沒,意識漸漸消散,可她自己卻動彈不得——

——因為她的雙手之上,都纏著細細的鎖鏈。

那鎖鏈帶著冰冷的質感,死死地纏著她的雙腕,將她禁錮在這樹下,迫使她的雙手被拉扯著向上,寬大而單薄的衣袖向下滑落,露出她白皙得幾近透明的纖細手臂。

而她肩上的輕裳也是散亂的,露出單薄的肩骨,如雪的肌膚泛著冷淡的白,萬千墨色的長發在她身後披散,一同柔軟的垂落在她肩上,襯出一種觸目驚心的脆弱美感,又順著她纖細的脊背,一路蜿蜒而下,鋪在晶瑩的雪地上,像是落下的錦緞。

她低垂著眸,整個人都在細細的發著抖,憔悴蒼白的唇微微抿起,露出忍耐的神色。

好冷……

意識漸漸被寒意吞沒,她快要死了。

仿佛過了很久很久,極致的冷意讓她的視線都開始模糊,她逐漸有些看不清了。

而就在這時,有個人突然出現在她跟前。

丁曦吃力地擡眸,卻沒有半分力氣擡起頭,只能在低垂的視線裏,看見來人的雙腿。

那人走得極為從容緩慢,似乎是個年輕的男子,踏著風雪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,踩著她的裙擺停下來。

似是打量了她片刻,過了良久,他略微欠身,伸出冰冷修長的手指,輕輕挑起她的下巴。

丁曦的視線隨著這動作被迫上移,然而因為極度的虛弱,她的眼睛已經看不清來人的容貌了,只能聽到對方用低沈帶笑的聲音開口:

“曦……”

很輕的一句,聽上去極為悅耳,很容易讓人遐想他的容貌有多美好。

然而她卻是忍不住顫了顫,不知是因為冷,還是對這聲音有著極深的恐懼。

“曦……”男人又低低地喚了她一次,帶著無限的親昵,一邊俯身湊近她,一邊極愉悅般地輕笑著道,“你是我的……”

說完,他低下頭,輕輕吻向她冰冷的唇角。她楞怔了片刻,心頭突然生出一種強烈的、帶著恐懼的痛苦來。眼看二人的雙唇要相觸,她開始劇烈地掙紮起來。

那人的手卻掐得她更緊,怎麽也掙脫不開,窒息感勒住她蒼白的脖頸,她感到自己逐漸脫力,於是又焦急地、用盡最後的力氣張開口咬向來人的手指。

然而就在此刻,那人突然消失了。

再一瞬,眼前的風雪突然變為大火。瘋狂的火舌竄起來,一下便燒上了她身後的樹幹,火光灼熱漫過,樹枝開始不穩地晃動,在丁曦擡眸看去的那一瞬,整棵樹倏然倒下,轟的一聲,化作無數細碎的冰晶——

那冰晶朝她侵襲而來,如萬千銀針一般,只在瞬間,就刺得她滿身血跡斑駁。

無數細碎的痛感襲來,丁曦忍不住悶哼一聲,然而片刻之後,痛感忽然消失了。

有人擋在了她的身前。

那人一襲白衣,輕輕摟著她,像是護著自己的摯愛之人。丁曦在片刻的痛感中找回了視覺,擡眸看向來人,在漫天的火光裏,看到一雙溫柔淺笑著的桃花眼。

那雙眼睛安靜地望著她,身後的冰晶落在他身上,刺出無數細小的傷口,只在片刻之後,那身雪白的衣裳就被血色浸透,而他卻毫不在意,只仍是護著她。

是游澤,但又不像游澤。那雙眉眼間點著一點血色的花鈿,妖冶而清麗,像是一簇盛開的火。

——這是上神澤尤。

他望著丁曦,很輕很輕地開口喚她:“曦……”

然而他輕柔的聲音落下,原本正處在恍惚之中的丁曦卻忽然回神,猛地睜大了眼睛——

他的聲音與方才那人一模一樣!

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,一邊後退著從他的懷裏掙脫,一邊像是不認識他一般,眸中露出幾分驚恐的神色。

然而他只怔了一下便回過神來,那雙溫柔的桃花眼浮起濃郁的悲意,卻仍是淺淺地笑著,接著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輕輕地碰了碰起了她的臉。

冰冷的指尖觸上的一剎那,丁曦忍不住顫抖了一下,她又一次下意識地想要向後退避,然而卻沒什麽力氣,於是只能咬著唇垂下了眸子,顯出怕到了極致的神色。

“曦……”他輕輕地開口,語氣輕柔而低啞,帶著掩蓋不了的濃郁悲意,同她低聲道,“對不起……”

接著,他輕輕地撤回手,身形化作細碎的光點漸漸消散,一點一點消失在了原地——

火光漫卷而來,丁曦閉上眼,眨眼便被吞噬而去。

她在灼熱的痛楚裏蜷縮起來,淚水從她眼角無聲滑落,有些痛苦地輕聲呢喃:“你在哪兒……”

少女的話音消散在無盡的風聲裏,不出片刻,她又一次墜入了另一層亂夢裏。

————

而此刻,閻王殿外。

游澤微微傾身,手執長簫,將冰冷的玉骨抵在一人的脖頸之上。

那人滿臉驚懼地望著他,露出一張清秀的臉——正是那日在奈何橋下攔住他們的段生。

他驚恐地睜著眼睛,一動也不敢不敢動地看著眼前身穿白衣的公子,原本在那日溫潤謙和的人此刻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,雖然依舊是面帶笑意,但那笑意讓他遍體發寒。

他連求饒都不敢,只是睜著眼,一邊感受著脖頸上一點一點加深的力度,一邊望向游澤身後。

他身後站著一個女子。

女子一身紅衣,生得姿容艷麗,神色卻有些難堪,只是看著游澤的背影,有些畏懼地停在原地。

半晌,她壓下聲音裏的顫抖,又一次重覆地開口道:“上神,您又何必為難我們?我們確實只是受人所托,並不是有意引丁姑娘到幻境,您且饒他一命吧?”

然而她話音落下,游澤仍是沒有反應,而他身下的段生卻臉色愈發痛苦,顯然快要窒息了。

女人的臉色愈發難堪起來。

良久,游澤忽然輕笑了一下。

“我說了。”

他輕輕開口,聲音溫柔如水,卻帶著徹骨的寒意,“你告訴我那人是誰,我就放了他。”

那話音落下,段生忍不住發出一陣尖細的哀鳴,臉色轉為瀕死的青白,女人下意識地往前一步,脫口而出:“天帝!”

她嚇得聲音都在抖,怕對方聽不清,又連忙補充道,“……是天帝!就在千年前,他——”

然而她話音未落,游澤的身形忽然一閃,下一刻,那只冰涼的玉骨長簫就抵上了她的脖頸。

游澤的臉朝她傾來,他瞇著眸,那雙溫柔的桃花眼此刻紅光肆虐,戾氣駭人,但神色卻是淡的,溫柔的聲音輕輕落下,他低聲道:“你想好了?”

“什……”女人駭了一跳,話音戛然而止,跟著被嚇得頓了一下,然而緊接著,等她看清了對方的眼睛,卻忍不住驚恐地睜大了眸子。

“用天帝來壓我?”游澤淺笑著,無聲地勾了勾唇,那張謫仙般的面容秾艷得攝人心魂,但偏生邪氣橫生,一字一頓地緩聲道——

“你還真是……好大的膽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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